UNESCO于2022年3月发布了《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22—2029）》。新战略通过发展个人学习、工作和生活所需技能，包容性和可持续经济所需技能，包容与和平社会所需技能这三大领域技能应对全球面临的时代挑战，寄望于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在未来八年内为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复苏和可持续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对新战略的关键依托和基本理念进行审思可知，该战略宏伟但却与魔幻变化的现实形成了龃龉之势；职业技术教育的功能在与转型期社会规范的牵掣中难以有效发挥；技能改变世界的理念在与教育基本规律的博弈中不免成了社会混变状态下的妥协折中之举。

一、时代挑战：《TVET战略（2022—2029）》发布背景

（一）COVID-19大流行的次生威胁

COVID-19在很大程度上已然改变了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一方面，它持续地给世界经济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产业链受到严重冲击，使全球经济陷入了可能长期衰退的危机，这种危机又显著地投射到金融领域，导致各国股市多次熔断，国际石油和黄金价格暴跌，相关国际经济和金融机构不断下调年度经济预期，疫情所导致的经贸往来的中断将不可避免地导致全球经贸格局的变动和转移；另一方面，疫情的持续发展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政治的面貌，加剧了疫情前的诸多矛盾，民粹主义加剧、保护主义抬头、治理能力缺失的恶果日益显著，中美战略博弈更加激烈，热点地区冲突不减反增，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问题交织，带给全人类远胜以往的严峻考验。

COVID-19 大流行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学习中断，在高峰时剥夺了近16亿学习者的受教育权，在此情况下，教育机会的不平等进一步加剧了疫情前本已十分严峻的学习危机。其引发的国家间的舆论对抗、部分国家经济困难、国家间矛盾的激化和战争、国际经济全球化逆流都中断了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正常发展，如，岛屿型的中小发展中国家经济的脆弱性和全球经济的逆流使得民众接受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出现困难，种族主义、排外主义和各种歧视现象的抬头以及虚假信息使得社会矛盾激化，导致弱势群体接受适合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以保障基本人权和发展权受到限制。但这也促使国际社会再次下定决心，要守望相助，力争在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领域采取集体行动，职业技术与培训全球化也提上日程。UNESCO希望通过发布《TVET战略（2022—2029）》，为受危机影响的集体、个体提供支持，提高经济体面对疫情影响表现出的抵御能力，通过加强国家间学历与课程标准的互认、促进技能开发、加强制度标准衔接、鼓励和支持多边参与、强化教研科研合作，支持工作者进行技能提升和技能重塑，以扭转部分地区贫困加剧、青年和妇女失业率不断攀升之势，避免欠发达经济体和社会陷入更严重的衰退。

（二）数字化与绿色化技术的跃进式应用

2021年，UNESCO发布了一份题为《与时间赛跑：为了更智能的发展》的科学报告，充分肯定了全球向更绿色、以知识为基础、充分利用数字技术的经济的转变。报告指出：“自2015年以来，大多数国家已将其国家政策与《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保持一致，并正逐步过渡到数字、绿色经济。各国相信，他们未来的经济竞争力将取决于它们向数字社会转型的速度，因此各国政府正在加紧支持更智能的生产消费系统、数字化公共服务和支付系统，促进数字经济的出现与发展，包括智能制造、智能金融、远程医疗和智能农业等智能医疗保健服务。”

COVID-19危机也加快了社会互动的数字化，重塑了社会和经济结构。由于这场危机，全球空前关注并意识到重大技术进步可能为人类作出的贡献，如人工智能的出现提升了人类表达和创作自由、知识和信息获取的便捷度、对平等的尊重以及由此推之的社会融合。但这场危机也暴露了我们社会和经济的脆弱性，揭示了自然和生物多样性系统所承受的压力，使人们对加强人类应对全球冲击能力的必要性有了新的认识。COVID-19加剧了学校的关闭，向数字和绿色社会转型的时钟正在滴答作响，各国过去两年的发展重点惊人一致，即所有收入水平的国家都将绿色和数字化双重转型作为优先考虑事项。

数字化与绿色化的技术变革改变了科学和教育环境，绿色技能、媒体与信息素养及数字技能、人工智能与伦理和数字创新技能成为新的需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指出：“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人和工作的国际流动性日增。在农业、卫生、基础设施、环境和教育等众多可持续发展领域，经济和社会的数字化会带来‘红利’，推动创新，提高效率并改善服务质量。职场正在提出创业、数字化和创新技能等一系列新技能需求，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体系作为技能培养培训的关键承担者能否及时转型并顺应趋势，将决定其是为个人、企业和社会所高度赞赏，还是永远失去其吸引力”。

（三）全球劳动力市场的复杂变化

劳动力市场是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起点，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体系也因同迅速变化的劳动力市场需求和就业联系紧密而深受重视。在COVID-19的袭击下，全球劳动力市场出现了极大变化。国际劳工组织（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ILO）2022年最新调查报告《社会对话报告》显示，全球劳动力市场整体复苏停滞不前，2021年因疫情大流行而损失的工作时间大大高于此前的估计，2021年全球工作时间比大流行前的水平（2019年第四季度）低4.3%，相当于1.25亿个全职工作岗位。国际劳工总干事盖伊·赖德称，疫情威胁全球近半数劳动者，这意味着劳动人口中有一半人的生计正面临威胁。

与此同时，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之间的复苏状况存在巨大差距，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双速复苏已经威胁到全球经济整体，这种巨大的分歧很大程度上是由疫苗接种和财政刺激计划的差异造成的。据估计，每14人完成接种疫苗，全球劳动力市场就增加了一个全职等效工作，这在大大推动复苏的同时也导致了更大的差距。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生产率差距预计将从17.5∶1扩大到18∶1，这是自2005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各国防疫政策的有效实施，企业私营部门疫情防控管理能力，劳动者的卫生意识和疫情防护技能导致了各国劳动能力和劳动生产率的巨大差异。

正如ILO所言，“疫情危机对不同工人群体和国家的影响存在明显差异，这些差异加深了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的不平等”。为遏制病毒而采取的基本公共卫生措施颠覆了工作和生活的场景，劳工的公正权力也在社会和经济危机中受到极大威胁，全球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削弱和公正性的缺失对社会安定的威胁日益增加。为缓冲危机影响，政府、社会组织和私营部门采取了一系列支持措施，但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为劳动者提供可持续性的获得公正劳动的源泉以缓解日益扩大的不平等。1919年，《国际劳工组织宪法》序言中指出“‘普遍和持久的和平’只能建立在社会公正的基础上”。在世界缓慢的复苏进程中，如何确保社会健康复苏并顺利运转，如何在劳动力市场继续保持以人为中心的理念，如何恢复因劳动力市场损耗和重新估值而削弱的社会结构等，不仅是ILO必须面对的问题，也是时代赋予与劳动力市场密切联系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使命。UNESCO期望通过新战略的发布，以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为发力点，增强发展中国家劳动者的包容性、可持续性和弹性的工作技能，鼓励在劳动者的工作场所、商业环境和社会环境中树立民主公正原则并将其作为稳定基石，以应对时代挑战。

二、技能应对时代挑战：《TVET战略（2022—2029）》重点依托

《TVET战略（2022—2029）》基于这样一种理念，即“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系统应积极主动地调整其培训供应方式，以便在日新月异的未来造福个人、经济和社会。青年和成人在职场蓬勃发展所需的知识、技能和能力将快速演变，这些变化将影响到具体工作技能、基础技能、横向技能、软技能，以及更广泛的应对变化和参与当地和全球社区事务的能力”。新战略强调重点发展以下三大领域技能，以期在应对时代挑战的同时，为整体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作出贡献。

（一）发展个人学习、工作和生活所需技能

一是保障优质的全民终身学习机会，发展个人所需技能。自UNESCO成立之初，促进学习就一直是其工作的核心。在《TVET战略（2022—2029）》中，UNESCO强调，作为全球共同利益的一部分，学习和教育、知识一样，是可资用于应对挑战、开辟新道路的人类最伟大的可再生资源。学习作为获取知识、技能、智慧的过程，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既是个人实践也是集体努力。更为重要的是，学习是一种由所处环境决定的多维现实，是一项植根于社区和多元社会世界的社会性努力，对学习的组织和追求是当下创造世界的一种现实存在。获得何种学习，以及为何、在何处、于何时、如何学习，是个人和社会发展的基本问题。近年来，学习在有关教育的政策和公众讨论中受国际关注度日益提升。UNESCO通过以下承诺实现公平获取和扩大优质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保障优质的全民终身学习机会，发展个人所需技能。第一，承诺重点支持设计和落实终身学习方面的应享权利，确保所有青年和成人，特别是女童和妇女达到一定的、公认的实用识字和计算的熟练水平，获得生活技能，向他们提供成人学习、教育和培训的机会；第二，承诺利用信息通信技术加强学习质量和效果，并提供更加有效的服务；第三，提供灵活的学习途径，承认、验证和认证通过非正规和非正式教育获得的知识、技能和能力，教科文组织将制定一个微型证书国际质量框架，包括国际商定定义、质量保证标准以及对先前学习成果的相互认可和累加原则，旨在促进学习者流动、跨国资历承认。

二是制定有针对性的措施，发挥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对妇女和女童的作用，以促进包容和性别平等。为确保所有儿童、青年和成人获得必要技能，从而有尊严地生活、发挥自己的潜能、作为负责任的全球公民为社会作出贡献，UNESCO在《TVET战略（2022—2029）》中，①做出了非歧视教育的承诺，强调了承认性别平等和妇女自立对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②承诺发展更加包容、更具反应力和复原力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系统，以满足COVID-19局势下儿童、青年和成人的需求，包括境内流离失所者和难民的需求，同时通过可持续发展教育（ESD）、全球公民教育（GCED）和优质教育培养让公民过上健康圆满生活、做出明智决策、应对当地和全球挑战的技能、价值观和态度；③提供政策咨询，如提供技术咨询和知识交流机会，以减轻技术和气候变化对性别不平等的影响，特别是在最边缘化群体以及依赖非正规经济和自给性农业的群体中。

（二）发展包容性和可持续经济所需技能

现今，传统的经济增长模式陷入危机之中，UNESCO提出，在当前这个多重挑战相互交织的历史关头，我们亟需重新审视关于进步的叙事话语并探索替代发展模式，发展绝不能简单粗暴地等同于经济增长。全球各地的社会、经济、人口和技术等方面都在发生迅速变化，对技能和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体系的未来产生了重大影响。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不仅要帮助青年和成人培养个人学习、工作和生活所需技能，还负有促进公平、包容和可持续的经济增长，以及支持向绿色经济和环境可持续性转变，从而满足经济、社会和环境等多方面需求的使命。UNESCO在《TVET战略（2022—2029）》拟定通过下述五种方式发展包容和可持续经济所需技能。

一是支持会员国分析其不断变化的经济状况，增强其确定和预测向数字和绿色经济转型所需技能的能力。教科文组织将与合作伙伴一起开发一个“全球技能跟踪”工具，用于记录技能培训、技能重塑和技能提升计划；将动员私营部门和民间社会的合作伙伴，借鉴教科文组织国际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中心有关实现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绿色化的工作经验；还将根据可持续发展教育实施框架和《柏林宣言》，为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中绿色技能的开发、评估和认证制定全球分类法和指导框架。

二是加强教科文组织提供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计划，以回应工作场所、线上和其他学习环境中对包容性数字和绿色转型的需求。数字技术正在迅速发展，数字、创业和创新等新技能正在涌现，且在众多行业里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同时，资源短缺改变着工作的性质，技能需求也在随着更加绿色和更加可持续的社会而演变。教科文组织承诺将继续支持各国实现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数字化和绿色化，利用现有的工作和工具，开发新的工具和框架。

三是支持会员国确定劳动力市场所需的新技能，以顺应科学、技术、工程、数学（STEM）在社会和经济生活中日益发挥重要作用之势，其中特别关注女童和妇女，包括在高级数字技能和培养创业技能和思维方面，并将其纳入技能和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体系。

四是支持教师队伍和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机构，以促进质量、创新和卓越，包括支持教学人员和管理人员、培训机构决策者和领导人的能力发展。如，通过能力建设、同行学习和知识共享，向教科文组织国际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中心网络成员提供直接支持。

五是加强治理和释放投资，支持会员国创建国家、地区和部门层面的利益攸关方平台，以促进私营部门的参与以及教育领域与工作领域之间的沟通。其中还将包括促进对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投资（包括创新融资）和分享国际经验。

（三）发展包容与和平社会所需技能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断强调，经济的动荡、和平共处之路的艰难、自然生态系统所承受的压力，无不日益凸显；不平等、社会碎片化和政治极端主义问题持续存在，继续侵蚀着社会凝聚力和既有机构制度的公信力，将许多社会推向危机的边缘；数字通信、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日新月异，这些颠覆性技术为改善人类福祉开辟了广阔前景，但同时也引发了严重的伦理、社会和政治关切。77年前，教科文组织确立其组织愿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组织法》中发出的呼吁：于人之思想中筑起保卫和平之屏障。教科文组织努力推进教育和文化发展，以助力实现正义、自由、和谐与和平。促进公平、包容和社会和平便成为教科文组织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的三大优先领域之一。技能被认为是为实现繁荣、包容、和平和可持续的未来而需妥善加以利用的一项工具。

一是支持会员国寻找创新的办法，预测技能需求，以包容和公平的方式扩大教育机会并提高教育质量。第一，要求会员国在技能发展议程中，除了就业和经济考量，必须始终把公平作为一项核心内容，始终把确保不让任何人掉队摆在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政策和改革的核心位置；第二，支持主要利益攸关方之间开展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政策对话，加强国际职业培训研究，促进各国实施包容和一体化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方法，促进就业及稳定；第三，支持通过更新课程和培训内容、技能和教学法，引入基于权利的全球和参与性公民教育，包括基于问题的教育、协作和公民能力、科学和数字及信息素养、艺术技能和创造力、劳动法知识、社交和情感福祉以及全球团结意识。

二是促进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机构成为增进社会融合、凝聚力和绿色公民意识的场所。做法包括借助教科文组织国际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中心监督下用于气候变化宣传和相互学习的知识交流平台，以及收集和分享专门致力于弱势青年技能发展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机构的做法。UNESCO建议开展从紧急干预直到恢复和重建的适当的危机应对行动，更好地协调国家、地区和全球应对行动，开发全面减少和减轻风险的能力，强调在安全、友好、有保障、无暴力的学习环境中施行教育，在冲突、紧急、冲突后和恢复之初局势下确保教育的继续进行。

此外，UNESCO还强调，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必须加强集体行动能力，增进对民主价值观的承诺，包括对多元化、多样性、智力解放以及思想和言论自由的尊重，教科文组织自身和各会员国教育机构和系统必须在自身业务活动和流程中践行和落实上述承诺。

三、技能应对时代挑战的可能性与现实性：对《TVET战略（2022—2029）》的思考

（一）宏伟战略与魔幻现实的龃龉

2021年，UNESCO对《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16—2021）》开展了最终评估，了解了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不断变化的需求，综合考量已取得的成就、吸取的教训以及《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16—2021）》后续行动的影响，并结合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未来发展方向，通过国际会议进行磋商，制定了《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22—2029）》。新战略的标题为“变革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实现成功和公正的转型”。从功能上看，新战略被寄望于为2019年新冠疫情之后的社会和经济复苏作出贡献，更快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从对象上看，新战略愿景既虑及学习者也涵盖社会和经济；从目的上看，新战略希冀调整职业技术教育和培训内容，发展个体技能；从时间范围上看，新战略考虑了当前和未来的优先事项；从系统视角看，新战略不仅与UNESCO 2021年“教育的未来”相契合，也有利于推进《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全力配合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确保包容和公平的优质教育，让全民终身享有学习机会”；从战略支撑看，UNESCO将采取一系列方式进行横向干预，包括国家、地区和全球政策学习干预，数据收集研究和分析，制定规范性文书和利用各种网络和伙伴关系等，以保障战略的实施。

UNESCO试图通过《TVET战略（2022—2029）》这一宏伟战略和相应的一系列部署规划来变革国际社会，力推踏上后COVID-19疫情时代恢复和复原力建设之路，这一雄心值得称赞。但是现实的魔幻总与宏伟战略龃龉不合。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逆全球化浪潮、反智主义、民粹主义等对抗理念高涨，特别是俄乌冲突以来，地区冲突呈现扩大化倾向，大规模人道主义危机隐现，和平与发展主题受到严重挑战，国家和组织间非合作博弈不断增加，各种“黑天鹅”“灰犀牛”事件对战略目标的实现构成巨大的挑战。现实的魔幻变化与宏伟战略之间的龃龉之势不断扩大。第一，《TVET战略（2022—2029）》以发展技能应对社会变化的理念受到孤立主义的威胁，在各种制裁与反制裁的浪潮中，面临各种脱钩威胁，各国自循环的客观需求对个体技能包容性需求空前提高，对个体高难度的技能要求令个体和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难以承受时代之重，易造成短期的供给短缺和全球长期视角下的劳动力重复损耗和教育资源浪费，这与绿色发展理念严重不符；第二，《TVET战略（2022—2029）》在巨大的挑战面前依靠改变底层和弱势群体的技能，力图强力实现2030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目标，以增强适应性而非变革性能力来应对挑战，杠杆之细撬动时势略显艰难；第三，《TVET战略（2022—2029）》仍建基于全球合作为主流倾向，寄希望于通过国际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中心以及各种私立部门、公益组织、全球组织的影响进一步压仓全球合作，与当前国家与地区主体间“非合作博弈”倾向进行对抗，对现实的悲观程度估计不足，教科文组织注重结果的计划编制和任务导向型方法说明了这一点。

目前，UNESCO已启动“变革进程的逻辑框架和理论以指导内部监测”，并在2025年对《TVET战略（2022—2029）》进行中期审查，评估进展情况，根据情势和运作情况对新战略做出必要调整。新战略能否契合现实，并实现预期效果，还将取决于UNESCO对《TVET战略（2022—2029）》的持续内部监测、中期评估和后期调整。

（二）职业技术教育功能与转型期社会规范的牵掣

《TVET战略（2022—2029）》发布的最直接背景是COVID-19的持续蔓延对社会各方面的影响。COVID-19大流行在经济政治教育领域引发了空前巨震，加速了职场的转变，为后疫情时代所需的技能和能力平添了多重不确定性。国际劳工组织表示，短期内世界大部分地区的劳动力市场可能都难以恢复到疫情前的水平。疫情引发的劳动结构、劳动生产率的变化亟需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做出新的调整。《TVET战略（2022—2029）》综合考量了各方影响，也关注到了全球市场技能需求与技能供应的匹配度，希望充分发挥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社会功能以应对时代挑战，在强调培养民众全球意识、促进社会融合、增强凝聚力以及艺术、法律、社交、心理等方面知识和技能的同时，重点发展顺应科学、技术、工程、数学（STEM）以及高级数字技能，培养创业技能与思维等适应发展包容性和可持续发展经济所需技能。总的来说，《TVET战略（2022—2029）》体现了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社会化意义。然而，社会化不是一种单向意义的行为和活动。它是个体学习群体规范并融入具有稳定的规范化的社会结构中，成为规范化的相对稳定的社会系统中的一个有主体行为能力的构件的过程。“社会最重要的功能是规范化（nomization）”。关于这一点的人类学前提是，“人对意义有一种渴求，这种渴求似乎具有本能的力量。人生来就不得不把这种意义秩序强加给现实。但是这种秩序则是以将世界结构秩序化的社会活动为前提的”。持续的疫情严重消耗了诸多经济体的财力、人力，威胁着各个国家社会系统的顺利运转。工业链断裂、通货膨胀、战争、大规模移民等疫情次生灾难引发的社会秩序的混乱和不规范的状态已经对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正常发挥“社会化代理人”的功能产生了严重威胁。

疫情引发的技术变革加速了全球化、数字化的趋势，其引发的卫生危机和资源匮乏成功地刺激了数字技术的爆发和应用。各国对数字技术的主动疯狂追逐也促使整个社会的每个个体进一步向线上迁移。“人的本质展现不能脱离技术过程而完成，因而人的生存从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种技术性生存”。《TVET战略（2022—2029）》在关注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社会功能的同时，也希望其在这充满挑战的时代更好地发挥个体功能，具体来看，就是希冀通过数字技能的培育来完成人的升华，推动弱势个体在社会变革中获得生存机会，解除技术差距带来的公正威胁。但是，在剧烈扩张的虚拟空间中，人的物化、数字化和人工智能的拟人化模糊了人与人工智能的“人格”界限。技术释放人类生产力、想象力的过程中又必然导致人非人现象的出现，过高的数字化期待和人工数字化的现实使得资本主义原生模式下的技术具有难以克服的二律背反。简言之，数字技术带着进一步解放人类的期待而来，一度被描绘为“现世天堂”的支柱，然而，疫情带来的技术应用的突进与技术规范伦理的滞后对人的物化和畸形化发展值得我们提高警惕。《TVET战略（2022—2029）》回应了特殊时代的技术需求，却没有提出探索技术伦理的主题。个体社会化是个体个性化的支撑，是职业技术教育个体功能实现的着力点，当社会规范处于转型调整阶段，强调包容性的个体技能培训能否适应社会对个体的要求尚还存疑，如果加之社会伦理规范缺乏，畸形的数字化就会成为个性化的坟墓。

（三）技能改变世界理念与教育基本规律的博弈

21世纪以来，UNESCO发布了一系列《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16年发布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16—2021）》和最新发布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22—2029）》都旨在“支持会员国努力增强其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系统的相关性，使所有青年和成人掌握就业、体面工作、创业和终身学习所需的技能，并为整体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作出贡献”。前一战略的立足点在于促进青年就业和创业，促进公平和性别平等，促进向绿色经济和可持续社会转变。《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16—2021）》注重支持政策审查和政策制定，加大预算促进会员国政策实施，通过《关于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的建议书》《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领导能力计划》等促进协作方式和能力建设，按照《全球可持续发展教育行动计划》，在机构和专业能力发展方面采取机构整体变革的方式支持会员国实现绿色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而《TVET战略（2022—2029）》的预期结果则系于发展个人学习、工作和生活所需技能，发展包容性和可持续经济所需技能，发展包容与和平社会所需技能三个工作重点。概言之，新战略寄望于技能应对时代挑战，用技能改变世界的理念来实现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的2030目标。为促进新战略的实施，UNESCO承诺将积极采取政策学习、数据收集研究和分析、规范性文书和建立网络等一系列方式进行横向干预。从两大战略的重点调整来看，在后疫情时代的巨大挑战面前，《TVET战略（2022—2029）》采取的是更为宏观的干预措施和变革底层群体的技能这一更为微观具体的工作着力点，以期通过改变底层和弱势群体的个人技能应对时代挑战，实现可持续发展。

技能改变世界的理念作为一种教育理念，能否获得预期效果取决于教育基本规律的矛盾作用方式。当社会处于混变时期，教育呈现出特殊状态，教育促进社会进步的功能就会大打折扣。社会混变是社会变迁有关组成部分间关系的一种紊乱状态，这种状态主要存在于社会转型过程中。这种混变包括多种类型，对教育有重大影响的主要包括观念混变和机制混变。COVID-19爆发以来，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主题理念一再受到挑战，部分国家内部民粹主义、单边主义盛行，部分国家频频出现退出国际组织的行为，传统国际组织协调能力削弱，为了促进经济发展和稳定国际局势，一些新型的国际经济组织出现，霸权主义与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交织，全球社会呈现出一种混变状态。观念混变乃是一个时期的动荡竞争的过程，当全球未能就新的理念形成共识，进入新旧暂存、互斥对抗的特殊时期，各种机制也受到观念影响未能定型，进而引发了教育系统的失范。教育对社会有积极促进作用，但是当社会观念与机制出现动荡、混变时，教育面临无章可依、有章难依、章变剧烈，进而引发教育失范，导致教育目标难以实现。从两个《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的对比来看，新战略放弃了通过政策理念推广、机构建设和领导能力培养，转而专注于发展个体技能以适应社会挑战，这既是一种对当前社会混变的妥协，也是技能改变世界理念在与教育基本规律博弈后采取的一种“委曲求全”的折中。

本文摘自《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23年第4期，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引用本文请标注：白玲，安立魁，兰霞萍，邓会敏.技能何以应对时代挑战？——UNESCO《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战略（2022—2029）》之审思[J].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23（4）：89-96.